论“选择困难症”患者会被怎样对付

说到选择困难症，《生活大爆炸》中的谢尔顿是个典型。谢尔顿买最新款的游戏机，面对PS4和Xbox One这两个选项举棋不定，一筹莫展。这时她女朋友艾米给他出了个主意：扔硬币。请注意，不是把决定权交给硬币，而是借助硬币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在你看清硬币朝向的那个瞬间，从内心深处涌起的是兴奋还是失落？你要的答案就在这里。

然而，人有时候确实是打心底里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手掌掀开，艾米问：“你看到了什么？”“一枚硬币！”谢尔顿气呼呼地把硬币往地上一摔。我们倒是无须为他担心，因为像“买哪一款游戏机”这样的选择总不至于影响到人生路径。问题在于，当你身处人生的交叉路口。面对延伸至远方的几条分岔道路的时候，你该如何知道自己真正想走哪条路呢？其实，这就更不用担心了。因为，时间迟早会替你作出选择——也就是让你无路可选。

下面这个故事，出自《史记·黥布列传》。黥布这个人，姓英，名布；“黥”本是指一种刑罚，意思是在脸上刺字。据说英布在少年时见过相面的，说他的命格属于“当刑而王”，就是犯法受刑之后可以大富大贵。后来英布果然受了黥刑，然后就混成了一方大佬。估计英布很乐意大家都知道这个事，所以索性就改名为“黥布”，史书上也就这么称呼他。在秦末的乱世中，黥布从早年起就追随项羽。他的人马多次充当项羽的先头部队，战果斐然。

灭秦之后，项羽分封诸侯王。在这之后没过多久，天下就再次大乱。齐国的资深大佬田氏兄弟率先发难，赶走了项羽立的齐王并自立为王。项羽亲自率军平乱，然后发现自己陷入了难以脱身的战争旋涡。蛰居汉中的刘邦趁此机会剑指三秦一战东归，继而裹挟着几路诸侯联军浩浩荡荡地杀进项羽的老巢彭城。项羽只好强行从齐国退军回救老巢，在彭城把刘邦杀得仓皇逃窜。

在此期间，身为九江王的黥布干了些什么呢？项羽要收拾齐国，向黥布征兵；黥布“称病不出”，派了几千个人敷衍了事。刘邦一路杀进彭城，黥布“称病”，什么都没有做。项羽当然不满意，派使者来责备、召见黥布，黥布“不敢往”。简而言之，就是拥兵观望，两不相帮。也许此时的黥布已经隐隐地有所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人生中最重要、也最艰难的一道选择题。黥布不知道的是，那个决定自己命运的男人已经在路上，他的名字叫随何。

刘邦的使者随何出现在九江王黥布面前。随何的说辞，不妨提纲挈领地总结为两点。第一，您说您忠于项羽，但是项羽的事您并没有十分出力，所以事到如今您也不能指望项羽拿您当自己人。第二，虽然不愿出力，但是您也不敢背叛项羽；这是因为您觉得项羽强，无敌，对不？可是刘邦手握大义名分，占领着战略要地；从长远来看，未来是属于刘邦的。听了随何这一番说辞，黥布表示服气。但是黥布也没有公开宣布站边刘邦。与此同时，项羽这边又来了使者，黥布照旧好生招待——也就是说，依然拥兵观望，两边下注。

也难怪黥布犹豫不定。随何的说辞，刨去阵营决定的吹捧因素，即使全都言之成理，也只不过是把问题呈现得更清楚而不是解决掉。项羽，拥有战力优势，正面战场无敌；刘邦，拥有地缘优势，可以拼资源、拼消耗，利于长线作战。假如这是一局游戏中的双方，这样的开局也是典型的势均力敌好胜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只可惜，留给黥布作权衡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一天，在九江王黥布的朝堂上，项羽的使者颐指气使，催促黥布赶紧出兵。随何大摇大摆地进来，往使者的上席一坐，说：“九江王已经归顺了汉王，你们凭什么指使他？”黥布当场目瞪口呆，项羽的使者震惊得站起身来。随何顺势对黥布说：“大事已定，请大王立刻诛杀楚国使者，率领大军和汉王会师。”黥布呢，居然只好乖乖听命。

经此一役，随何活成了传奇。在后人口中，“随何”成了能说会道、足智多谋的代名词。比如在《金瓶梅》中，西门庆就赞美王婆“智赛随何，机强陆贾”。复盘随何的这番操作，我们可以看出，起关键作用的并不是耍嘴皮子，而是决断。随何的制胜一着貌似行险，其实分寸拿捏得恰好。试想：在名义上还忠于项羽的情况下，黥布尚且只能由着随何谈笑风生；如今项羽这边嫌隙加深，退路几断，黥布难道有底气跟随何翻脸？所以，对付首鼠两端的选择困难症患者，良策就是当机立断，制造既成事实，让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再试想：假如项羽的使者中也有狠人，先下手干掉随何，制造既成事实，黥布是不是也只好乖乖听命？由此可见，黥布在拥兵观望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把选择权交给了无常的天命——就像是交给一枚硬币。

黥布见到刘邦的时候，刘邦正在洗脚。黥布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几乎要自杀。等黥布回到刘邦给他安排的住处，发现各方面的待遇都相当豪华，规格不在刘邦之下，黥布又“大喜过望”。对照“宠辱不惊”这个成语，事情就一目了然：黥布当时的精神状态已经被操控了。假如你了解什么叫PUA（Pick-up Artist）,就会对刘邦这类操控手段似曾相识。

黥布的最终结局，读者诸君多半都已知晓：起兵叛汉，兵败身死。那时已是西汉初年，与黥布齐名的开国功臣中，韩信被削夺王位，然后被吕后诛杀；彭越被剁成了肉酱，肉酱被“遍赐诸侯”。见到肉酱，淮南王黥布的情绪无法稳定，开始练兵备战。就在这个当口，黥布为了爱姬和一个部下争风吃醋，这部下进京告密，说黥布图谋不轨。事情到了这步，黥布也就只好“反了反了”——这个状态。大概属于走投无路之后的破罐破摔，而不是主动选择的破釜沉舟。

暮年的黥布和暮年的刘邦相会在战场。黥布的排兵布阵令刘邦回想起项羽的恐怖，“恶之”——被恶心到了。假如我在当时刘邦那个位置，这yesterday once more的心悸中会有几分兴奋：久违的紧张感！当年不可一世的项羽，不是也没能把我怎样？即使让我回到yesterday，我也可以再杀死项羽一次，何况是你这早就被我PUA的黥布？

那么黥布呢？假如给他一个机会回到当初，他能不能有所觉悟，抓紧时机，按照自己的意志塑造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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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飞刀读古龙】作者：李探花，哲学博士。专业读书，爱好围棋。古龙是我的哲学启蒙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