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人常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吗?我看也不尽然。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有一个身上多处负伤的卫生员,拿着最后的一个急救包。任自己的肠子从肚子中流出来,却向着流血的战友爬去,最终他从火线上抢救下来的17名伤员全得救了,而他自己……
1979年2月的一天,夜暗星稀。苍茫的夜幕中不时有几点磷光闪闪。茫茫的丛山,一片静寂。偶尔从前沿传来几声冷枪,随即就被寂静的夜吞噬了。露宿在那官北侧山坳里的红二连的战士们,正为明天的战斗蕴养着精力。
卫生员肖传斌枕着一棵被炮弹打断了的芭蕉树干,躺在铺着一层杂草的灌木丛旁,望着浩淼无际的星空,还没有睡去。他想着白天战斗的情景;想着自己打的“埋伏”,连细心的指导员也没有察觉,忍不住轻轻地笑出声来。
中午,当他抢救一班战士刘才强的时候,遭到敌人的炮火袭击。他不顾一切,扑上去趴在刘才强的身上。结果刘才强脱险了,他的右小臂却中了两块弹片,药包也被打了两个洞。当时,他捋起袖子,掏出毛巾使劲在伤口处扎了一道,又开始了战斗。战斗结束,看他乐呵呵的劲头,不细心的人还以为他身上的血迹是伤员染的呢!
他摸索着爬起来,悄悄从衬衣上扯下一条袖子,在伤口垫了一块药棉,摸黑包了起来。
夜啊,好冷的夜。起风了,风势顺着山谷吹过来,刮得满谷树叶“刷刷”作响。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虽然动作放得很轻,但还是被身边的“小机灵”贾子兵听到了。贾子兵见他坐在地上,就折起身子,小声问:“咋还不睡?是不是又想起荣啦?”他说的“荣”,是指肖传斌的未婚妻申鹤荣。
“甭瞎扯了!你就尽爱想这些事!”肖传斌顺手拧了贾子兵一把,赶忙趁黑把伤口包好。
“哼!我就不信你真的不想!要是你真的不想,为啥出发时没把她送的笔记本忘家?”贾子兵的话,肖传斌没有反驳。
是呀,说老实话,怎么会不想她呢?再过几个月,自己就二十四岁了。年轻人,谁不喜爱美好的生活!但是,我们为祖国而战,不也是为了保卫自己的爱情、保卫千万个青年的爱情吗!想到这里,他慢慢地说:“是的,我想她。我们今天的战斗,也有一份是为了她,你说是吗?”
贾子兵没有想到,这个平时不大爱讲话的卫生员,心中却蕴藏着如此细腻的感情。有些激动地说:“是呀,咱们能赶上参加这场战斗,虽说苦点,但细细想想,是多么幸福!在下次战斗中,咱们要争取立功,咱俩比比看,看谁立的功大,中不中?”
“中!”肖传斌坚决响应。抬头看了看蓝幽幽的夜空,他想着明天的战斗,说:“不早了,快休息一会儿吧。”
贾子兵调皮地笑了笑:“好吧,不过,你要是梦中见到了荣,赶明个可要告诉我一声啊!”
一句话,又引起了肖传斌的思绪。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出征前常摸装在上衣口袋里那个精制的小笔记本。
这是入伍时她送的。他摸着、想着,仿佛又看到了她那一双脉脉含情的大眼。羞答答地盯着他,温柔地说:“你走了,可要好好干,为了将来……”
“……好好干,为了将来,”肖传斌自言自语地念着,把日记本紧紧地贴在胸口,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黎明。一阵激烈的枪声,惊醒了薄雾笼罩的山峦。我潜伏在山包上的哨兵和偷袭过来的敌特工队干上了。
听到枪响,红二连的战士们一骨碌跃了起来。连长陈刚迅速判断了一下情况,立即下达了战斗命令。紧接着,部队“哗啦”一下就形成了散兵队形。好快地动作呀!肖传斌紧紧跟着担任主攻的三排,手里掂着连长的手枪(连长使用着烈士的长枪),向高地冲了过去。
这是一座五百多米高的山包,山上怪石嶙峋,一丛丛茂密的灌木,从石缝中横伸出来。枪声一阵紧一阵,好似一声声鼓点敲击着战士的心脏。凡是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一旦一方占据了制高点,将要对另一方构成多么严重的威胁。因此,连长带着三排正以急速的动作向高地奔去……
山上,敌人的枪声疯狂地叫着。三排已经转过突起的山脊,再过一会儿,就要冲到山顶了。突然一串密集的子弹射来,把正在攀登一块岩石的新战士肖贵平扫倒了。原来敌人正面攻打高地未能得逞,又偷偷地从左边山腰斜刺着摸了过来。
见此情此景,连长火冒三丈。他一面指挥八班、九班从右边山腰继续向高地前进,一面组织火力对敌人实施猛烈的压制。
敌我双方在山腰紧张地对峙着。一串串火舌喷泻着,我方要继续前进,那是很困难的。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身影“唿”地跃过去,向前面岩石上躺着的伤员跟前冲去。
“注意!”连长看到是肖传斌,赶忙大声嘱咐。
肖贵平倒在的塄坎上,正是敌人的火力封锁区。肖传斌刚刚接近岩石边,突然,一阵枪响,肖传斌扑倒了。
“打!狠狠地打!”以为肖传斌中弹的连长,恨不得一下子把敌人火舌吞吃了。举枪就是一梭子。
话音刚落,不料肖传斌又一下子从地上窜了起来,跃到肖贵平跟前,抱着他滚下了塄坎。
“哒哒哒哒哒!哒哒……!”敌人发现了他,子弹泼水似地扫了过来。连长和战友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塄坎下,肖传斌掏出急救包,给伤员包扎。就在这同时,八班、九班的战友们从侧翼插上了制高点。敌人吃不住我方的强烈攻击,丢下十几具尸体,狼狈逃窜了。
在胜利的欢呼声中,战友们来到刚才激战的地方。大家叙说着肖传斌刚才勇敢的行动,称赞着他。“小机灵”贾子兵高声地拉着嗓子说道:“嗬!别看咱卫生员平常腼腆得像个大姑娘,打起仗来比运动员跑得还快呢!”话一出口,把大家都逗笑了。
这时,肖传斌把伤员搂在怀里,正在给伤员喂水。听着战友的赞扬,‘他的心中掀起了层层波澜,他想:自己有什么值得称颂的,这本来就是自己的职责,人家一班长曲长沙身上中了五发子弹,还坚持战斗,那才是真正了不起呢!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同样严峻的考验时刻,已经在前面等待着他了。
1979年2月22日,肖传斌像往常一样,身背药包跟随主攻排前进,到广渊地区执行搜歼残敌的任务。
山高沟深,壁陡路滑。茂密的灌木丛不时地挡住去路。肖传斌擦着汗水,又一次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顺手捋了一把长在灌木丛下的野拳菜放在嘴里,吸吮着向前走去。苦涩的汁水流进火燎燎的咽喉,带来一丝丝清凉,润解着战斗的干渴。
长长的沟壑呀,两边陡峭的崖壁上有着数不清的山洞,象一只只恶毒的眼睛盯着人们。山谷幽幽暗暗的,一块块黑乎乎的岩石,龇牙咧嘴,凶相毕露;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二连肃静地行进在这山谷里。照地图上指示的目标看,很快就要抵达广渊地区了。前面,是一个仅有十五米宽的狭窄地段,三面环山,中间是一块凹地。
“跑步前进!”连长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连队刚刚过了一半,突然,埋伏在山头上的敌人向我开始了猛烈地扫射和阻击,子弹雨点似地倾泻着。连长急忙指挥部队就地隐蔽,组织火力向敌猛烈反击。这时,有两名战士在翻越前面一个通道——一个六米多高的石堤时负了伤。这个石堤是敌人机枪封锁的要点。看到战友负伤,肖传斌心如火燎。他知道,在敌火力点还没被炸毁,敌人还没被消灭的情况下,硬要上去抢救伤员,随时就会有牺牲的可能。但他心里更清楚,如果石堤上面负伤的战友得不到及时救护,失血过多,将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时间,在弹雨中一分一秒流逝。敌人的枪声尖厉地呼叫着,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阵阵硝烟。
鲜血,在随着时光流淌;死亡,威胁着战友的生命。每前进一步,都是生与死的考验。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激荡在肖传斌心头的是什么样的情感?鼓舞他斗志的,是什么样的动力?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也许他又一次看见了战友曲长沙同志在空瓦战斗中,身中五弹,带伤战斗的情景;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也许他又一次听到通信员小张牺牲前对他说的“报仇”二字。这是两个声音微弱,但却震撼他的心灵的大字;
也许,他还想起了临当兵走的那天,妈妈拉着他的手,嘱咐他要听党的话那满含期望的朴实的声音;也许,他还想了许多许多……
是的,在这种关头,在这生与死的关头,一时的抉择可以决定一生的命运。上去,可能就永远下不来了。但是,中国人民的光荣儿子,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无险不可攀、无坚不可摧的人;是祖国新一代的骄子——人民的钢铁战士!
肖传斌向身后挥了挥手,喊了声:“担架组,跟我上!”一跃而起,冒着弹雨,翻过石堤,冲上去了!
在弥漫着浓重火药味的硝烟里,在呼啸的弹雨中,在这宛如大海般波浪起伏的山峦之上,肖传斌就像是一只勇敢的海燕,在这波涌浪翻的海面上空飞翔。他一会儿迅跑,一会儿突然在崖石下卧倒;一会儿又腾地从地上跃起,一会儿又连续几个滚进,在“噼噼叭叭”的枪声中,巧妙地利用地形地物前进。在石堤前面的一丛灌木旁边,他和担架组的同志们发现了这二名伤员,赶忙打开急救包,就着地形,包扎起来。
战友们已经陆续从狭窄的沟谷中向高地上的敌人攻了过去。战斗异常激烈。
肖传斌把伤员包扎好,交代担架组把他们转移到隐蔽的地方去,自己又顶着弹雨向前冲去。
不大一会儿,他来到了七班战士朱红俊的身边。只见朱红俊侧卧在溅满尘泥的草丛上,面色苍白,殷红的鲜血从胸部渗透衣裳,汩汩地一个劲向外流着。他急忙掏出急救包,以他在全师比赛赢得第一名时那样的包扎速度,把伤员包扎好,转移到一块石头后边。这时,山头上的敌人又发现了他,集中了密集的火舌,疯狂向他射击。
怎么办?要隐蔽,身后不远就是一个凹地,是敌人射击的死角。但前面却还躺有伤员……
迎着弹雨,肖传斌越过开阔地,又来到了贾子兵的身边。敌人的枪弹打在身边的岩石上,飞起块块石片,扬起阵阵尘土。
弹雨中,肖传斌沉静地打开了急救包。以熟练的动作忙碌着:卫生药棉垫好了,三角巾展开了,开始打结了……
——就在这时,一发子弹打中了他的右臂,刹那间,他右手握着的三角巾松开了,快要打好的结子也脱了。又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小腹,鲜血顿时渗透了衣裳,小肠也从子弹穿孔中膨了出来。
可是,肖传斌的左手和牙齿咬在一起的结子松开又拉紧了。这时,头部受伤的贾子兵,看到他那吃力的举动,试图挣扎起来制止他继续包扎。但被肖传斌用右膝紧紧地顶着他的身子,使贾子兵动弹不得。肖传斌顽强地坚持着,忍着身上肌肉的可怕地抽搐,忍着伤口的阵阵剧痛,将缠在贾子兵头上的三角巾打完了最后一道结。
这时,他用左手把从弹孔中膨出来的肠子按了回去,打算把伤口包扎起来。可是,当他把手伸进药箱一摸,不禁大吃一惊!药箱里只剩下最后一个急救包了!他坚毅的眉头挑了几挑,没有丝毫地犹豫,他攥着这最后一个急救包,毅然地向另一个伤员爬去……
鲜血一滴滴从他腹部流出来,洒在前进的路上,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
汗水一颗颗从他额上淌下来,落在燃烧的大地,如一粒粒闪亮的珍珠;
枪声,一阵阵激烈地叫着,残肢,一米米不屈地向前爬去……
啊!这是一幅多么壮丽的画卷!这画卷,是世界上任何一个艺术家也描画不出来的。这是一幅共产党人用他特殊材料的结晶体凝聚起来的最杰出的艺术珍品!
这个年仅二十三岁的战士,一眼看上去,他是那样的平凡,是那样的普通,那样的朴实无华,你甚至看不出哪一点是他闪光的本质。可是,一旦敌人的枪声点燃起他心灵中爱和恨的火种,这火种就能够熊熊燃烧,放射出光彩夺目的光辉。
“卫生员!卫生员!”贾子兵望着肖传斌爬过去的身影,吃力地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呼唤着他,眼中流淌着激动的泪水。
“肖传斌!肖传斌!”再一次上来的担架组,透过纷飞的硝烟,远远地望见他爬动的身躯,焦急地呼叫着他的名字,以最快的速度向山上冲来!
此刻,肖传斌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前进!
前进,就是战友的生存;前进,这是胜利的召唤!
前进中,惊人的奇迹出现了。意志战胜了伤痛,生命战胜了死亡!在肖传斌的手下,又一名伤员得救了!可是,他却因失血过多,再也听不到战友们焦急的呼唤了。他用生命救活了十七名战友的生命,把自己一颗赤诚的心捧给了亲爱的战友,把自己全部的忠诚献给了人民,献给了伟大的祖国。
“卫生员啊!……”担架组的同志们带着令人心碎的呼喊声扑了过来,四周的山谷里回荡着战友们哀痛的声音。峡谷的流水,周围的山岳,也在悲切地呼应着:“肖传斌呵……”
阵地上,复仇的火焰在燃烧,愤怒的枪声在吼叫!战友们高喊着:“为卫生员报仇!”“为战友报仇!”杀向敌人,杀上高地!犹如风暴雷霆在阵地上空翻滚。
战斗结束后,战友们怀着悲痛的心情来到烈士身旁。连长慢慢地把烈士托在怀里,指导员双手摔着从肖传斌身上解下来的浸红了鲜血的十字药包,战友们肃然伫立在烈士的身旁,追忆着烈士的生平。阵地上静极了,静得连彼此的心跳都听得见。微风夹着刺鼻的硝烟吹过来,吹在这怒火燃烧的山岗。几十个粗壮的手臂高高地举起,那手臂上还带着战火的硝烟,带着点点血渍,手中还握着发烫的钢枪……
在整理烈士遗容时才发现,肖传斌的右臂上还嵌着两块弹片,周围的伤口已经化脓了。这时同志们才知道,他很早以前就负了伤,可全连上下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他是以怎样顽强的意志战斗的啊!指导员看着、看着,悲痛的泪水挂满了两腮,像晶莹的露珠闪闪发光——他想起前天挖猫耳洞的时候,还批评过他动作慢哩!可是,谁能想到……
英雄的鲜血没有白流。她像碧亮的泉水,浇灌着祖国大地,催开那千万朵火红火红的木棉花;她像那天上的云霞,锦绣如画,绚丽多彩,璀璨夺目。
祖国忘不了自己英雄的儿子,人民永远铭记着他们的功勋。为了表彰烈士生前的突出表现,曾授予了肖传斌“战场救护模范”的光荣称号,并给他追记了一等功。
英雄不死,松柏长青。沿着英雄走过的道路,又走上来千万个革命战友!肖传斌所在连队的战友接过了烈士遗留下来的红药箱,决心继承烈士的遗志,为保卫祖国,永远战斗!
肖传斌,河南省遂平县花庄乡古泉山人。1975年1月人伍,共产党员,解放军某部二连卫生员,在对越自卫反击战斗中为救护受伤战友,壮烈牺牲。1979年2月20日上午,肖传斌所在的云南边防部队某部二连奉命向据守某高地之敌发起进攻。经肖传斌从火线上抢救下来的十七名伤员全得救了!可是,肖传斌却因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壮烈牺牲。肖传斌牺牲的消息传遍整个部队。部队党委号召广大指战员向肖传斌烈士学习,并为他追记—等功,广州军区授予他“战场救护模范”的光荣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