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版号游戏违规上线苹果应用商店，未成年人防沉迷系统形同虚设
苹果应用商店（AppStore）里居然有未经国家审核、没有取得版号的游戏，本该起到监管作用的苹果官方却对此无动于衷。近日，现代快报接到市民投诉称，一些“无版号游戏”悄悄在苹果应用商店上架运营。现代快报记者调查发现，这些游戏不仅质量低劣，还包含内购充值功能。其中部分游戏未设置实名认证，未成年人可随意游玩。我国《网络出版服务管理规定》对游戏出版作了详细规定，如此规避监管上架运营游戏，相关运营人员需承担行政或刑事责任。
时隔3年，苹果应用商店再成“无版号游戏避风港”？
近日，市民李先生向现代快报投诉称，他的儿子在暑假期间从苹果应用商店下载了多款手机游戏，这些游戏没有实名认证等系统，孩子每天都能玩很久。现代快报记者了解到，李先生儿子所下载的游戏均没有版号，也就是说，这些游戏没有通过国家相关部门的审核。
游戏版号为什么重要？因为它是“原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批准相关游戏出版运营的批文号”的简称，可看作游戏的身份证。早在2016年，原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就颁布了《网络出版服务管理规定》。根据通知规定，网络游戏上网出版前，必须向所在地省、自治区、直辖市出版行政主管部门提出申请，经审核同意后，报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审批（现由国家新闻出版署审批），即办理版号。只有获得了版号，游戏才可以上线并展开收费业务，否则属于非法运营，一旦被查处游戏会被立即下架。
△《网络出版服务管理规定》
该规定发布后，安卓应用商店很快执行了这一规定，对无版号游戏进行了清理，但苹果并未立即跟进，未经过国家审核的游戏若通过苹果单方面的审核，一样可以在苹果应用商店上架。彼时无版号游戏在IOS平台上极为常见，不少游戏开发者将苹果应用商店称为“无版号游戏的避风港”。
直到2020年，苹果应用商店才落实了版号政策，要求游戏开发者提交游戏版号才能在苹果应用商店中上架。已上架的游戏若没有版号，将有下架的风险。同年7月，苹果应用商店正式落地了严查版号的政策，对无版号游戏“重拳出击”。
据追踪全球应用的数据提供商SensorTower的数据显示，苹果公司2019年在中国区苹果应用商店上架了27.2万款游戏。在2020年，至少有超过10万款游戏被下架。
但时隔3年后，苹果对无版号游戏还秉承“重拳出击”的态度吗？2023年9月1日，现代快报记者登录苹果应用商店发现，苹果的审核似乎早已放松，无版号游戏大有“卷土重来”的迹象。记者查询发现，除了李先生儿子下载的游戏之外，还有多款无版号游戏在商城中上架。它们一方面在国家新闻出版署的游戏审批结果公示中“查无此人”；另一方面却又能通过苹果应用商店的审核，悄然上架运营，甚至开展充值业务。此类行为明确违反了国家相关规定。
游戏粗制滥造竟能“好评如潮”，苹果平台审核机制存疑
由于苹果应用商店拥有一套完善的审核机制和评分系统，能帮助消费者审核、筛选掉不合格的App，很多消费者默认，能在苹果应用商店中上架的App品质往往也有保证。那么无版号游戏既然能上架，是否代表其质量过硬？记者在随机试玩了几款无版号游戏后发现，这些游戏的品质相当堪忧，而且大都存在粗制滥造、碰瓷营销等问题。
以一款名为《艾尔之环M》的无版号游戏为例，该游戏在广告页面宣称自己是“官方正版，正统单机移植，媲美端游品质”……其版权页还写着“艾尔登法环手游”。不难看出，《艾尔之环M》的制作方试图让消费者相信，该游戏是知名游戏企业“万代南梦宫”于2022年发行的角色扮演、动作冒险游戏《艾尔登法环（EldenRing）》的手机移植版。
△《艾尔之环M》的下载页面
但记者查阅资料了解到，《艾尔登法环》从未推出手机版。而在登录游戏后，记者看到《艾尔之环M》的实际内容画面与其宣传图片相比俨然是“卖家秀”和“买家秀”之间的区别。实际上这是一个市面上常见的角色收集、养成战斗游戏，质量较为低劣。与《艾尔登法环》的剧情人物、游戏玩法等可谓风马牛不相及，两者丝毫不构成关联。
△《艾尔之环M》的实际游戏画面
记者在仔细鉴别后发现，《艾尔之环M》在苹果应用商店下载页面中展示的宣传图片均是《艾尔登法环》的游戏截图，没有一张是真实的游戏画面截图。这表明《艾尔之环M》本质是一个试图借用《艾尔登法环》的知名度为自己营销的“李鬼”。
同样“挂羊头卖狗肉”的无版号游戏不在少数。由于缺乏监管，一些无版号游戏还大打擦边球，用色情元素作为噱头。如一款名为《恋恋少女》的“二次元虚拟女神养成游戏”，该游戏在简介中运用“调教她，让她快乐”“真人出演、真实互动、高清视频，玩家第一视角”等颇为露骨、暧昧的话语吸引玩家下载。
△《恋恋少女》的宣传词非常露骨
之所以说是噱头，是因为《恋恋少女》游戏内确实没有色情元素。其游戏内容同样是一个角色收集、养成战斗游戏，与宣传用语、宣传图片丝毫没有关联。记者还发现，《恋恋少女》的游戏内容与另一款同样用色情元素作为噱头，名为《律动少女》的游戏完全一致，两者除了名字有差别外，实际游戏画面、内容等完全一致，而《律动少女》8月底已下架。
但这些“李鬼”游戏，却在苹果应用商店中收获了高分。截至记者发稿时，《艾尔之环M》在苹果应用商店中共获得2120个评分，综合评分高达4.4分（满分5分），《恋恋少女》则获得4.3分，并在“娱乐”分类中位列169名。在苹果应用商店中，这是一个相当高的分数，同样获得4.4分的还有《泰拉瑞亚》《和平精英》《原神》等广受欢迎的热门游戏，它们均位列游戏畅销榜前10名。
这款游戏为什么能收获高分？其中一个答案是刷分。在玩家第一次启动《艾尔之环M》时，最先跳出来的不是账号注册画面，而是一个《5星好评，解锁游戏》的通知，告知玩家若在苹果应用商店给该游戏打5星好评，并且评论超过20字，即可“解锁游戏”并获得豪华大礼包。这个通知没有关闭的选项，玩家只能选择“立即评价”，若玩家在这里拒绝打分，则无法进入游戏。
△《艾尔之环M》的评论区
为了凑够20字评论顺利进入游戏，一些玩家图省事，会选择胡乱写评论应付了事。以至于记者在《艾尔之环M》的评论区中看到，虽然五星好评的数量很多，但多个评论都是没有实际含义、只为凑字数的胡言乱语，有的玩家还会为这段胡言乱语加上一个“为了进游戏”的标题。
虽然苹果官方网站中明确写道“审查员们每天审查全球各个AppStore排行榜，以确保品质和准确度。”“2020年，我们删除了八千多万条有造假嫌疑的用户评论。”但一向以审核严格著称，对假量刷榜、刷好评等行为持“零容忍”态度的苹果，却对这些无版号游戏的违规行为视而不见。
无未成年保护、违规开启内购，无版号游戏问题多
除了上述问题外，随着试玩的深入，无版号游戏暴露出来的问题也更加触目惊心。其中最突出的莫过于违规开启内购、充值业务，以及无身份验证系统，未成年人可随意游玩等问题。
△《艾尔之环M》包含的内购
让玩家在游戏内购买、充值是游戏盈利的方式之一。按照国家相关规定，只有获得了版号的游戏才能开启内购、充值相关业务。但记者在《艾尔之环M》的商城中发现，该游戏已经绕开监管，违规向玩家提供了6元至328元不等的内购礼包服务。玩家可通过IAP（In-AppPurchase，苹果为App内购买虚拟商品提供的一套交易系统）即可进行充值消费，不受到任何阻碍。
△玩家获得的账号“已实名认证”
此外记者发现，无版号游戏没有身份验证系统，未成年人可随意游玩。如《艾尔之环M》在正式登录游戏并打好评“解锁游戏”后，不需要玩家自己注册，也不用提交任何信息，系统会自动给玩家分发一个账号。更诡异的是游戏的实名认证窗口还显示，这个系统分发的账号“已实名认证”。这表明游戏内根本没有设置实名认证系统，包括未成年人在内，任何人下载游戏后都可以随意游玩。
△《道士出观-猛鬼下山》实际未接入实名制系统
还有一些无版号游戏可能为了规避风险，居然有模有样地设置了身份验证系统，让玩家在游玩前输入身份信息。如一款名为《道士出观-猛鬼下山》的游戏，该游戏看似设置了身份验证和未成年人保护系统，但当记者输入一个未成年人的姓名、身份证号后，该游戏弹出了《下线通知》，称当前非未成年人法定游戏时间，故无法游玩。
△《道士出观-猛鬼下山》的开发商为“敏儿陆”
无版号游戏是如何验证身份信息的？记者就此向一名游戏出版单位的工作人员进行咨询，这名工作人员在查询了《道士出观-猛鬼下山》的相关信息后表示，2016年确实有一款名为《道士出观》的游戏通过审核，但相关游戏早已停止运营。如今这款在苹果应用商店中上架的《道士出观-猛鬼下山》运营商只写着“敏儿陆”，疑似是以个人名义上传的游戏。
“个人名义上传的游戏无法申请版号，也无法接入公安机关设置的未成年防成迷系统。”这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可能在玩家输入身份证号后，运营方对身份证号18岁以下的用户实施了封锁，从而营造了这款游戏有防沉迷系统的假象。”由于未接入正规系统，玩家输入的身份证号、手机号等信息最终会流向哪里也不得而知。
无版号游戏到底是如何上架的？专业人士揭秘
这些无版号的游戏到底是如何上架运营的，为何一向以审核严格著称的苹果却乱象频出？据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透露，这其中既有苹果本身审核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技术的原因。
△苹果应用商店中的审查说明
虽然此前苹果曾对无版号游戏“重拳出击”，下架了大批无版号游戏，但随着时间推移，苹果的审核力度已不复当年那般严厉。游戏开发团队在上架送审的过程中，逐渐摸索到了一些审核漏洞。例如填写假版号，据这名业内人士介绍，无版号游戏在送审时，常常会在“App审核信息”部分的“备注”中填写假的游戏版号（审批号）以达到“鱼目混珠”的目的，“目前有不少审核人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每个批号都去核实。”
这名业内人士还表示，还有不少无版号游戏为了过审更改了产品类别，如从“游戏”分类改为“娱乐”分类，可能由于不同产品类别的审核存在差异，不少无版号游戏一改类别就能顺利过审，这就导致无版号游戏经常在苹果应用商店的“娱乐”类App畅销榜上“霸榜”。
除了苹果的审核力度下降外，还有一些开发团队使用了诸如“热更新”等技术手段来规避审核。
所谓“热更新”指的是不经过AppStore，而是以软件内部下载代码的方式直接为应用安装更新。苹果应用商店中下载的App理论上只能通过商店安装更新，这样便于苹果官方对更新内容进行审核。
而一些开发者为了规避审核，首先会上架一个“正经”的App，用户下载后App会连接开发者服务器并下载“热更新”内容，这些内容不会受到苹果官方审核，而是直接进入消费者的手机中。
据业内人士透露，这种“狸猫换太子”式的更新方式不仅将无版号游戏带进了商店，也对用户的信息造成隐患，因为开发者完全可以在“热更新”的内容中埋藏恶意代码和软件。
律师：无版号游戏不仅违规还违法，玩家也有风险
江苏钟山明镜律师事务所吕金艳律师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在苹果应用商店上架这些无版号游戏不仅违反国家相关规定，部分游戏还涉嫌违法，相关运营人员需承担行政或刑事责任。
△《网络出版服务管理规定》
根据《网络出版服务管理规定》第五十一条，未经批准。擅自上网出版网络游戏，由出版行政主管部门、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依照法定职权予以取缔，尚不够刑事处罚的，删除全部相关网络出版物，没收违法所得和从事违法出版活动的主要设备、专用工具，违法经营额1万元以上的，并处违法经营额5倍以上10倍以下的罚款。如果达到立案追诉标准，将依照刑法关于非法经营罪的规定，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针对一些游戏没有设置实名制认证、无法识别玩家是否为未成年的情况，吕金艳认为，这些游戏的运营方不仅违规，而且涉嫌违法。因为我国对未成年人玩游戏的时间作了严格的规定。
2021年8月，国家新闻出版署下发了被游戏业界称为“830新规”的《关于进一步严格管理切实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的通知》，通知明确所有网络游戏企业仅可在周五、周六、周日和法定节假日每日20时至21时向未成年人提供1小时网络游戏服务。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七十五条明确规定，网络游戏服务提供者不得在22时至次日8时向未成年人提供网络游戏服务，如此前提到的《艾尔之环M》没有设置实名认证系统，未成年人下载可随时游玩，这种情况实际上已经涉嫌违法。
记者在采访时注意到，在苹果应用商店中，包括《艾尔之环M》和《道士出观-猛鬼下山》在内的大部分无版号游戏都有个共同点，即开发团队和运营主体模糊。针对这一问题，吕金艳也提醒：游戏玩家在游玩这些无版号游戏时也存在风险，一旦发生纠纷自身权益很难得到保障。
在苹果应用商店中，大部分有版号的游戏开发者、供应商都非常明确，如热门游戏《蛋仔派对》，其开发者一栏明确写着“网易移动游戏”，供应商则是杭州网易雷火科技有限公司。但《艾尔之环M》《道士出观-猛鬼下山》等游戏的开发者和供应商两个栏位中，都仅填写了个人的姓名。
对此，吕金艳认为这使得玩家的风险徒增，“个人与公司不同，一家正规公司的注册资本、经营情况都是对外公开的，大家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查询了解，以规避风险。”如今市面上很多游戏都发生过因充值导致的纠纷，吕金艳表示。若同样的事发生在无版号游戏上，面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游戏运营者，消费者想要维权也会困难重重，“就算要发起诉讼也需要先确定运营者的具体身份信息，但由于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一旦发生纠纷，维权成本会更高。”
△在无版号游戏中输入身份信息有风险
除了维权难外，游玩无版号游戏时，玩家自身信息安全也得不到保障。吕金艳告诉记者，如《道士出观-猛鬼下山》这样的无版号游戏本身未通过国家审核，却借实名认证的名义向玩家索要身份信息，“一旦玩家提供了自己的信息，相关数据会存储在商家的游戏服务器上，但其服务器可能本身就不合法，因此信息泄露的途径很多。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泄露的，都有可能给用户带来不必要的损失及麻烦，在这种（游戏运营者身份不明的）情况下，维权难度也更大。”
现代快报+记者邱骅悦